在部队时,我便与战友们说过,待我年老,定要写一本回忆录。去年孙子从北京回潜江探望爷爷奶奶,我和他谈起余生的三个心愿:一是学书法,圆我多年的书法梦;二是写一本回忆录,并让孙子录入电脑,发不发表全凭他意,我不过想留一份精神遗产罢了;三是盼着孙子从国外学成归来,早日娶妻生子,让我能抱上重孙子。
写回忆录的想法由来已久,可真要动笔,却并非易事。前年我拟了个提纲,至今仍搁置一旁。此次听西木老师讲回忆录写作,我深受启发,更坚定了完成回忆录的决心。打算上完课就动笔,昨天已买了十几本稿纸,准备工作已就绪,只待付诸行动。我想,再不写就来不及了,毕竟我今年都已73岁了,所以计划两年内务必完成。
我这一生,既幸运又不幸。幸运的是,与我年纪相仿的儿时玩伴,许多人在农村辛苦劳作了一辈子。我并非说农村不好,只是相比之下,我比他们幸运,早早跳出了农门,而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机会。与同学、战友相比,我也算幸运,起码我在部队提了干,如今是个衣食无忧的退休公务员。有的同学在学校时成绩比我好,但踏入社会后,发展却未必有我好。总之,我自认为是个幸运的人。
然而我的人生也有不幸之处。我是个遗腹子,母亲离异后,从娘胎里就把我带到了别人家。在赵家,我排行老大,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。1963年,继父因公去世,那时我才11岁。母亲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,生活异常艰难。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,孤儿寡母、家大口阔,年年都是超支户。家里穷得吃不饱、穿不暖,穿衣基本靠政府救济,吃饭则靠红薯、胡萝卜等杂粮来补充。
我凭借自己的努力,也沾了根红苗正和叔叔的光,18岁入了党,同年参军。我教过两年书,当过公社广播员,还被列为年轻干部培养对象。验兵时,我身体和政审都合格,便执意放下团干的职务,要求参军。1970年参军,直到铁道兵撤编,我才转业回原籍税务局工作。在东北,天气寒冷,生活艰苦,但我跟随铁道兵逢山开路、遇水架桥,斗严寒、战风沙,吃高粱米,在东北、内蒙生活战斗了十四年。我从战士一步步升为文书、班长、副排长、排长、副政治指导员、政治指导员,一级一级往上升,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向前走。可正当仕途顺畅、官运亨通时,却突然接到中央军委命令,撤销铁道兵,归并到铁道部。这犹如晴天霹雳,毁掉了我继续升迁的前程。不过,组织上照顾我,让我转业回南方,分配到税务局工作,这份工作也是人人羡慕的。只是我自己没把握好,在职务升迁方面不太如意。
不过回顾自己的一生,虽有不幸和坎坷,但总体来说还是幸运幸福的。我有一位漂亮能干的妻子,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,孙子身高1.85米,前年在英国读书,今年转到新加坡。儿媳妇是东北人,性情直爽,对我们也很好。我爱好广泛,尤其喜爱文学写作和文艺创作,至今笔耕不辍。无论身处何地,我都过得充实、快乐。赶上这和平安宁的新时代,我们的晚年生活也十分幸福。我一生阅历丰富,履历光彩,经历平凡却又不凡,足矣!我将用笔记录下人生的点点滴滴,以慰自己,以飨后人。
1952年农历九月初二巳时(换算成阳历是10月20日),是我出生的日子。彼时新中国成立刚满三周年,新民主主义正稳步迈向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新征程。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开展土地改革,划分成分、打击土豪、斗争地主、分配田地,农村的贫下中农们斗志昂扬,革命的浪潮如燎原之火,势不可挡。
我赵家的爷爷赵代云,在解放前因过度操劳,早早染上疾病,不幸离世。奶奶陈春喜带着两个孩子,从30岁起便开始了守寡生涯,一生未曾再嫁。在我的印象里,奶奶个头不高,身形清瘦却透着一股干练劲儿。她头上常常裹着一条黑色头巾,喜欢穿深灰色的对襟上衣,搭配着大裤筒的折腰裤子。奶奶裹着小脚,可走起路来丝毫不比旁人慢。她十分勤劳能干,家务活干得又快又好,是个地地道道的“利索人”。
奶奶小时候受家庭熏陶,学会了不少土方医术,比如刮痧、挑“阳冒庁”、看眼病等。乡亲们时常请她用这些土方土法帮忙治病。奶奶还会擀面条,每到春节前,家家户户都要擀面条储存起来过年。许多人都会请奶奶去帮忙,她总是拿着一根擀面杖,早出晚归。爷爷走得早,奶奶不得不学会独立,变得自强自立。然而,奶奶常说,在那暗无天日的旧社会,寡妇带着孩子生活,着实艰难,受尽了歧视与折磨。
奶奶娘家父亲开药铺,经济条件稍好一些。除了娘家的接济,奶奶还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,以及给邻里乡亲用土方治病攒下了一些钱。可听说滩上的土匪经常到垸子里来“撬腿子”(抢劫),奶奶从娘家带来的金银首饰和积攒的钱财都被抢得一干二净。即便如此,奶奶还是独自将两个儿子抚养长大成人。大儿子赵谓忠,小儿子赵运忠,长大后都很有出息。兄弟俩出身贫农家庭,从小目睹土匪抢劫财物、地主欺压穷人,心中渐渐萌生出疾恶如仇的正义感。后来,在革命同志的引导和思想熏陶下,他们毅然投身革命,积极参与领导清匪反霸等土地革命运动。父亲和叔叔都成了土改干部,父亲担任队长,叔叔担任书记。父亲一直担任生产队长,直到1963年因公去世。叔叔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,从土改一直干到七十年代中期,后来因身体原因,组织照顾他调到公社卫生所和社办企业榨油厂继续担任书记。相比农村工作,机关工作要轻松许多。
我的父亲赵谓忠,解放前曾娶过一个姓孔的妻子,土改时因病去世了。恰在这时,我母亲回了娘家。父亲在九队,母亲在十队,两家距离不到一公里,再加上有人撮合,他们便走到了一起。我母亲不到十六岁就被送去做童养媳,与汉江边滩上姓李的男人结了婚。旧社会里,童养媳地位低下,受人歧视。母亲结婚八年都没有生育,尽管夫妻感情不错,可婆婆却对她百般歧视和虐待。据母亲说,婆婆(我亲奶奶)十分狠心,不给她好吃的,一家人吃两种饭菜,母亲常常挨饿受骂,受尽了屈辱。新中国成立后,妇女得以解放,母亲毅然离开了李家。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(其实已经怀上我了)。母亲谢桂枝回到娘家后,正赶上土改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。也许她是担心做过伪保长的父亲被革命浪潮卷进去,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;也许是因为赵家兄弟俩当初是革命的红人,在别人的撮合下,母亲与沉浸在丧妻痛苦中的赵谓忠重新组建了家庭。
母亲嫁到赵家不到八个月,就生下了我。然而,当时没人去追究什么。这在赵家可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,因为生了个儿子,填补了爷爷早逝、奶奶守寡、孔姓媳妇又不幸夭折,以及家中缺人少欢乐的空白。赵家祖辈父辈们都把我视作心肝宝贝,认为是上天赐予赵家的福分,一家人对我极为宠爱。
听大人们讲,我出生后患上了抽筋的毛病。三岁之前,时不时就会犯病。犯病时,浑身抽搐、发抖,严重时还会休克过去。当时农村医疗条件落后,找不到好的治疗方法,就采用一种“倒着吐”的土办法。即大人将我的两条小腿合拢提起来,头朝下,使劲抖动,并且边抖边走动,据说还要跨过几个门坎。不犯病的时候,我还是非常乖巧可爱的。叔叔特别喜欢我,常常带我玩耍,把我顶起来放在他肩膀上,我骑在他脖子上,他抓住我的两只小手向上左右张开,做出飞翔的动作。这种玩耍方式在农村叫“顶阿马”。虽然我幼年“灾性”不断,但在家人的宠爱和呵护下,我的身体慢慢恢复,变得强壮起来。过了三岁,我开始摆脱疾病的困扰,成了正常的小孩。由于我是赵家第三代中第一个男孩子,加之身体弱多病,按照农村的说法,也是一种迷信观念,说取名叫“憨子”,孩子就养得起,否则会夭折。这就是我乳名“憨子”的来历。
在我两岁时,弟妹们相继出生。在我后面出的是堂妹,叔叔的老大。叔叔赵运忠的大女儿赵厚珍(小名:从英)1954年农历冬月30日出生;接着,我的同胞弟弟赵厚新(小名:剑和)1955年农历7月25日出生;叔叔婶婶的二女儿赵厚香(小名:年珍)1957年农历腊月26日出生;我的胞妹赵厚兰(小名:翠兰)1958年农历8月20日出生。进入60年代,我父母又生下了老幺赵厚义(小名:四元),幺弟出生日期是1962年12月1日(农历冬月初五)(另外,幺弟之前,母亲还怀一男婴,因难产,胎死腹中,被送往县医院,用手术刀一块块切割拿出来的,我亲眼所见)。那时不兴计划生育,叔叔家又添了一女二男:女孩小名叫伏香,学名叫赵厚喜,1961年5月30出生。叔叔赵运忠和婶婶李焕英生了4个女孩,一直盼着能有个男孩。1964年农历4月初7,婶婶终于产下一个男婴,小名叫汉香,后来取学名叫赵厚红。1968年7月13日,婶婶又生下一个男孩,直接取名叫厚兵。叔叔我喊小爷,婶婶我喊幺妈。小爷盼男孩盼了好久,终于如愿以偿,对后面两个儿子疼爱有加。厚红小时候得了“流气”(一种身上到处长脓包的病),小爷背着他四处求医,敷药喂药,精心护理,经过两年多才痊愈。小儿子几岁时,十分淘气,耍起横来就在地上打滚,小爷从不生气,总是笑嘻嘻地说:“快起来,快起来,地下有虫子。”
我是家中老大,自然对弟妹们担起了“大带小”的责任。50年代,奶奶当家,我们同住在三间三拖带厢房的瓦屋里,据说是土改时分得的。我父母有三个孩子,叔叔婶婶有两个孩子。这个十口人的大家庭相处得十分和睦,无论是兄弟之间,还是妯娌之间,都相互尊重,从未红过脸。叔叔婶婶对我也疼爱有加。凡有好吃的,总先留给我。婶婶对我特别好,后来都引起了弟妹们的嫉妒。兄弟俩关系非常好,记得60年代初,由于孩子逐渐增多,房子住不下,人多住在一起也不方便,奶奶倡议分家。兄弟俩商量后,根据当时的财力,决定将原来的房子拆掉,紧挨着重建了三间瓦房和三间茅草房。谁住瓦房,谁住草房呢?奶奶主张抓阄,可父亲却主动发扬风格,分家那天,他说:“我是大哥,我住草房。”就这样,我们一家五口人搬进了茅草房。奶奶由兄弟俩共同赡养,轮流住,一家住三天。那时奶奶才50多岁,无论住在哪家,洗衣、带孩子、做饭,这些活儿奶奶都包了。
我的父亲(虽准确说是继父,但文中仍以父亲称呼),是个情感丰富却把喜怒哀乐深藏心底的人。他平时不苟言笑,待人却真诚和蔼。他追求时尚,困难时期仍腕上戴一块手表,死后还留下了一套专程从沙市购买的尼子中山装。父亲长相英俊,皮肤白皙,身材匀称,颇有美男子的风范。唯独一只眼睛因小时候长疮留下疤痕,影响了后来的视力。父亲去世时还不到四十周岁。
1963年端午节前夕,三间低矮的茅草屋里,迎来了从天门岳口来的姨妈姨父一家人。姨妈的名字我都不知道,只听母亲说过,姨妈小时候被卖到了河那边。旧社会兵荒马乱,日子艰难,外祖父在外婆去世后,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生活,实在举步维艰。舅舅不幸夭折,只剩下姨妈和母亲。姨妈十四、五岁时被外公卖到天门岳口,与一个姓张的农民儿子成了亲。姨妈嫁人后,从来没回过娘家。因为娘家只有孤老父亲一人,靠“五保”救济过日子,母亲改嫁嫁了个土改干部,当初觉得挺风光的,所以姨妈带着全家第一次回潜江省亲,就挤在我们家三间草房子里。由于住不下,除两间房外,姨妈姨父就在堂屋打了个地铺睡。父亲提出上公屋里去睡。父亲担任生产队长,他去队部让守夜的保管员李家寿回家,自己替保管员守夜,睡在他的铺上。半夜三更,天突然下起暴雨,禾场里堆着白天晒过的小麦。父亲因小时候得过眼疾,一只眼几乎半瞎,当他一边用话筒喊社员们“快来抢暴啊!”,一边用筐子装得满满的一筐小麦,扛着往仓库里送。他一只手扶着肩上装满粮的蔑筐,另一只手提着马灯(那时没电灯),一步一步,慢慢地登上粮仓的梯子。由于黑灯瞎火,眼睛又不好,加之心里着急,父亲不幸将腰扭了。社员们赶来后将他扶回家。父亲躺在床上,姨妈他们觉得不方便就回去了。父亲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,奶奶、母亲和叔叔陪在他身边,听着父亲疼痛难忍的呻吟,我在床前暗暗落泪,奶奶和叔叔都哭了。叔叔请来钟市卫生院李院长亲自给父亲看病,李医生开了药方,让我赶快去卫生所拿药。我手持药单,边走边抹眼泪,等我从几里之外将药取回,奶奶还为他信迷信。可父亲的腰里一圈全都是青紫色,呼吸也困难了。全家人配合医生忙乎了一夜,可到了凌晨,父亲还是走了。从受伤到断气,前后仅24小时(即一天一宿)。父亲是因公殉职的,然而,当时由于不知道政策,没人去为父亲申请公伤烈士什么的。如果评为烈属,我们小时候会得到相应的优抚照顾。这是我长大懂事后一直感到非常遗憾的一件事。
我的童年是在家人的宠爱中度过的,充满了快乐。尽管六岁之前的事情记不清了,但六岁后的事情却依稀记得。1958年,中国掀起大炼钢铁和全面大跃进热潮。那时候农村办食堂,吃饭不要钱,但厉行节约、反对浪费抓得很紧。要是有人浪费粮食,就会遭到批判。记得有人把吃剩的白米饭倒进垃圾桶里,生产队墙上马上就会贴出大字报,发动群众进行批判,此后就再也没人敢浪费粮食了。我叔叔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,婶婶担任贫农组长,还负责公共食堂的监督和管理。我利用这个便利条件,每到食堂吃饭,都能享受优先待遇。叔叔爱打猎,他有一把猎枪,我经常拿在手上练瞄准。有时叔叔出去打猎,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,帮他背上装猎物的篓子。要是打死一只野兔,我就跑到地里去捡,开心极了。那时原生态的树林、竹林都还在,经常有野生动物跑到庄稼地里祸害庄稼,叔叔枪法准,端起猎枪,野兽一枪毙命。叔叔每次出去打猎,都是满载而归。我有时候偷偷弄点叔叔的枪药,和大一点的孩子一起,自制炸“狗獾子”的炸弹,放进野树林里,第二天早起去看效果。虽然从没炸着过一个“狗獾子”,但依然感到很快乐!
和小朋友们玩游戏,是儿时最开心快乐的事。记得小时候玩跳行、抓子、摔纸炮、老鹰抓小鸡和捉迷藏等,这些游戏都让我终身难忘。
本文作者:赵厚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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